克兰布沃尔♾

三文小説家。
『人生は夢だらけ。』

【喻魏】沙洲

BGM:失落沙洲—徐佳莹



重看了一遍季后赛蓝雨团队战……老魏真让人心疼

和原作不一致的地方都是我的私设,和原作无关。


——————————————————————————

你是我日复一日的延续,是我遥不可及的年少,也是我亲手打破的旧时美梦。

——————————————————————————


[0]

“魏队,一定要走吗?”

“我不走,在队里添堵?”对方咧着嘴冲他横眉竖眼,责怪似的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听你们方队长的话啊。”

喻文州被拍打得晃动了几下身形,“我……”

“磨磨唧唧的真烦人,”魏琛把手提袋甩在背后,“我最讨厌你这一点。”


[1]

G市又下雨了。


喻文州把窗台外面的几株绿萝收回来,严丝合缝地关好了窗户之后才往训练室走。

训练室里居然有不少人,这让他有点惊讶。季后赛之旅结束的当晚,他就已经宣布大家可以回去放暑假了,但现在屋子里被塞的满满当当,无论是主力队员,还是训练营刚刚升上来的年轻小辈,都一本正经地坐在电脑前,从屏幕来看,似乎都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队长好。”郑轩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扭头又投入训练。

喻文州扫了一圈,“少天呢?”

“黄少去机场啦,”卢瀚文在房间那头提着嗓门,他并没在训练,暑假也没给他安排任务,这少年就通常在网游里和公会部门厮混,“好像是去送人。”

送人?

喻文州没有太惊讶就回过神来,他们昨天主场输给了兴欣,所有人都跟着复盘到很晚,今天兴欣众人是该回H市准备下一轮的半决赛,黄少天去送人,实际上也无可厚非。

“去见魏队了?”

他掏出手机给黄少天发短信,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回复。

一张不知道是谁帮忙拍的合照,一高一矮两个人并排站在安检口,魏琛一脸得意地摸着黄少天的头发,后者脸上写满了不服气,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似的。

喻文州看着照片,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需要我去接你吗?”他又发短信问。

“已经在路上啦,”对方似乎是真的很忙,连打字的时间也没有匆匆忙忙发了语音,“我替你给魏老大问好啦!他说这次可没输给你!”

喻文州失笑,还替他说了吗?他们之中永远都是黄少天和魏琛的关系更为紧密,而他的性格似乎注定和魏琛搁不来。

如同天敌。

黄少天的语音一条接着一条,也不管喻文州是不是不方便点开听。

“我说队长啊,下赛季绝对要虐回来啊!”

“这次就当我们给魏老大饯别了!”

“队长你别记我缺勤!我马上就到了!”

“队长?”郑轩看见喻文州在发愣,忍不住开口,“等下黄少回来吗?”

“嗯,少天一会儿就到。”喻文州点点头,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先做日常训练。”



第十赛季季后赛之旅宣告结束的那一刻,身为队长,喻文州却出乎寻常的平静。蓝雨战队的其他队员,无论是上场的,还是坐在板凳上从头到尾攥着一把汗的,在看见他们战队的当家选手黄少天走出选手席之后都忍不住互相拥抱,头凑着头挨在一起。男孩子们的眼泪,大概从来都珍贵又沉默。

但就算是昨天晚上抱头痛哭的队员,也并没有把负面情绪过多地带入今天的训练,对于喻文州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他们第十赛季的旅程已经告罄,但从今天开始,新的征程又在等待着他们,比起还挣扎在胜负泥沼里的其他队伍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安慰黄少天的话并不是胡说,他们的确,还会拥有很多个属于蓝雨的夏天,这一点,喻文州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从第四赛季当上队长到现在,胜负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场,就算是季后赛也都经历过那么多次,紧张,或者说功败垂成的不甘似乎在一点点褪去,他就像是一面越来越平静的湖泊,哪怕是对胜利的渴望,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显山露水。

刻骨铭心的胜负,人生只要体会过一次就足够了。

但就算是黄少天也不知道,对于喻文州来说,让他难以忘怀的不是第六赛季一战封神的冠军,或者是第八赛季失之毫厘的亚军,而是一场他甚至未能亲身经历的失败。

那年的G市依旧很热,空调就算开到最低,训练营的少年们也紧张地挥汗如雨,但他们各个都像是感受不到温度一样挤在投影屏前面,先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嘉世的一叶之秋和他们的队长用的索克萨尔到底谁厉害,然后这种讨论声慢慢低下去,直到荣耀两个大字出现时,喻文州发现训练营里早已鸦雀无声,他低下头,才发现他的手心冰凉,手掌却全是汗水。

黄少天第一个回过神,不满地嚷嚷起来,随即更多的人加入了这种泄愤一般的嚷嚷里,毕竟不是职业选手,对于胜负的执念只不过是希望自家的战队能够走的更远,这样连带着看起来自己也会更加厉害一些。而更多的,比赛前后的那些东西,这些少年并没有可能看到得太多。

魏琛回到蓝雨训练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先是说了会儿垃圾话安抚这些小字辈,随即和方世镜两个人关在战术会议室里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喻文州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就像是看着那人鲜少显露的失落。

他绝不是训练营里最出色的那个,但绝对是训练营里最没有天赋的那个。甚至不需要谁过多的点明,喻文州自己就能察觉到,他没有电竞必备的高手速,反应也不是最机敏的,每周的训练营摸底中,几乎都是倒数。

可他绝对是最关注这支战队的人,从队长,到队伍,再到每个角色,每次比赛的战术安排。

都说不清这是不是一种病态的执念。


[2]

蓝雨最终还是放假了,只不过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本来就是G市人,留在本地一样是要去网游里帮忙抢boss,不如就住在了队里。

俱乐部的老板对他们这赛季的表现还算满意,没有太过于干涉,只是嘱咐喻文州不要忘了周末还有G市本地的一场见面会,喻文州翻了下日历,发现是很早之前当地媒体就已经和战队约好了的,旨在为蓝雨提升更高的人气所做的一场商业活动。

联盟的商业化避免不了,喻文州也不是叶修,能够让无数规矩为他让路,他能做的只有在这些规则里尽力寻找属于自己和战队舒服的区域,不要被牵着鼻子走。好在他似乎是这方面的个中高手,从未出现过什么岔子。

见面会设置在G市的一家书店里,来的人很多,男女老少,有些人喻文州也认识,是从几年前就开始喜欢蓝雨的老粉,要论资历也许比他还要老上不少,他们之中很多人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有些甚至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参加签售,手里挥舞着夜雨声烦或者索克萨尔的小手办。对于G市的荣耀粉来说,属于他们的狂欢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到了,无论战队的结果如何,战队的成员总归值得他们最真心的祝福。

喻文州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在各种各样的手办、海报和蓝雨队志上面签名,动作行云流水,名字龙飞凤舞地好看。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好些年,从生涩到熟稔也不过是一个夏天罢了,不出意外,之后大概也会再做上好久。

“是索克萨尔!!”

喻文州抬头,面前是个半大的小孩,指着放在喻文州右手边名牌上的玩偶叫出了声。

“对。”他朝那孩子温和地笑笑,“是索克萨尔哦!”

“爸爸的索克萨尔!”

喻文州愣了愣,随即视线向上,看见了站在那孩子背后的人,“队长?”

黄少天本来在一边和女粉丝合照,闻声也扭头,脸上同样是惊讶,“方队?!”

“凑个热闹,”那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拉着自己的孩子笑了,“他也喜欢荣耀,吵着要来看。”

喻文州看着这孩子,一时间居然愣得说不出话,然后慢慢才想起,方世镜和魏琛年龄差不多,三十二岁,孩子的确该很大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把小半辈子投注在一件事情上,总有些人选择急流勇退或者黯然离场,然后开始全新的旅程。

他不能苛责太多。

“这里人太吵,等下我们结束了联系好嘛?”喻文州一边拿手机记联系方式,一边和黄少天交换了眼神,“我们都很想你,方队。”

并不是谦辞客套,蓝雨的这些元老级前辈,不知是不是魏琛留下来的传统,拼起来比谁都猛,走的时候又一个比一个干脆,这么些年,保持联系的居然少之又少。

方世镜一边笑一边也留电话,“也行,我儿子可是很崇拜索克萨尔呢。”

黄少天在一边不满地闹,说他才是战队核心怎么能忽略他云云,喻文州看着那男孩,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索克萨尔的玩偶,眼睛里都是憧憬和渴望。

“你很喜欢索克萨尔吗?”

“喜欢!”男孩头点的毫不思索,“索克萨尔最厉害了!”

“我夜雨声烦才是最厉害的——!”黄少天适时从旁边插进一句话,和孩子还要认真地分个高下,立刻被方世镜带着调侃地教训了。

“为什么觉得索克萨尔厉害呢?”

“因为……”男孩想了想,“是爸爸用过的!”说完不服气地把头伸到黄少天那边的位子上,“还比夜雨声烦年龄大!”

“这样啊,那我们一样,”喻文州笑,“我也最喜欢索克萨尔了。”

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签过名的战队队志扉页,索克萨尔的形象和他的照片并排摆在一起,后面是方世镜的名字和简介,再往后一点是魏琛的名字,限于篇幅,连简介都省略。

“我也是因为有个人用过它,所以才会那么喜欢。”


第二赛季开始前,他去过一次蓝雨当时所在的地址,那时候没有商业化的见面会一说,只是蓝溪阁里混的熟的一些人和战队选手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喻文州并不知道缘由,但恰好赶上了,被途中加入的不知情的半大小子拉着就往最中间一桌坐。

十几岁的少年还没来得及长成一棵挺拔的树,在这样的喧嚣里先是手足无措,而后听见这桌上有人扯着嗓子吆喝多加两瓶椰奶。

“魏老大,你看不起我!”拉着喻文州来的男孩不满,“小孩子才喝椰奶!”

“黄少天是吧?你少哔哔,”男人朝他扔过去两瓶饮料,“未成年你还想喝什么?喝酒吗?”

喻文州就是那时候才注意到这位大概就是索克萨尔的操作者魏琛,和他预料的很不一样,风格虽然猥琐,但这种风格没带进男人的眉眼里,他仍旧是二十三四岁意气风发的好年纪,呼朋唤友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不可一世的光芒。

叫黄少天的男孩喻文州也有所耳闻,据说是魏琛亲自在网游里发现的好苗子,只不过看着两个人吵吵嚷嚷的模样,怎么也联想不到师徒之间的恭敬来,反倒是像两个忘年交在拌嘴。

这桌坐着的大多是战队队员,或者是网游里和魏琛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喻文州一个也不认识,但他并不难堪,只是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饮料,偶尔听他们聊网游里或者赛季里的事情,不动声色地。

“叶秋那个老奸巨猾!”魏琛正在和他们讲第一赛季对上嘉世的事情,气得一拍桌子,“实在是心脏的很!谁能知道他落花掌后面接了个圆舞棍,还强制取消!”

喻文州也看了那场比赛,索克萨尔被贴身之后一串连击直接连到死,对于需要吟唱的术士可以说是相当憋屈,难怪对方会破口大骂。

“真是讨厌!”

“就是!”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接着声讨阻拦在他们夺冠之路上的叶秋,喻文州却看见魏琛在那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啊……”

那种笑容喻文州下意识记了很多年,那是一种混杂着钦佩,不甘,认同和亲近的笑容,让他一向平静的心跳忽然就急促起来。

如果能被这样望着就好了。



[3]

如今的蓝雨队里和方世镜打过交道的人不算多,喻文州喊上了黄少天和同是第四赛季出道的郑轩,几个人坐在方世镜对面的时候,都还觉得恍若梦中。

黄少天看方世镜的儿子手里还死死抓着喻文州带来的索克萨尔玩偶,硬生生非要把自己的夜雨声烦也塞进男孩怀里,被后者左躲右闪,三两下一大一小就没了踪影。

“方队,这些年怎么都不回来啊?”郑轩笑着说,“不够意思,连个联系方式也不给。”

“这不就给了吗,”方世镜看了眼黄少天和自家儿子跑走的方向,“我也是暑假带他来G市玩,没想到今年你们见面会办的这么早刚好碰上。”

“哈哈哈哈……压力山大……”郑轩干笑着嘀咕了句口头禅,“方队你可不带这样戳人伤口的。”

“对唔住啦。”方世镜怪声怪气地说了句粤语,然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怎么样,粤语还没忘吧。”他笑,“当年我跟老魏两个人实在是快被粤语折磨惨了。”

他和魏琛都不是广东人。

“今年季后赛方队也看了吧?”喻文州望着对方,“我们对兴欣那场。”

方世镜点点头,不知是感慨还是惋惜地说道,“老魏那家伙还真是不服输啊……上次跟我说自己要拼一把然后挣大钱,我还以为他要去当黑社会……结果到头来还是在打荣耀。”

“魏……队是很厉害的,”喻文州慢慢地说,“我还是不如他。”

“瞎扯,”方世镜哈哈大笑,“他那叫垂死挣扎!你忘了训练营里可是你把他打趴下三次呢!”

“这不一样。”喻文州忽然收敛了笑容,“和以前……不一样。”


他不像张新杰,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划出一个符合自己审美的标准,但他和那位战术大师还是有相通的地方,比如习惯于对未知的情况作出预测。

他人生中漏算的事情有很多件,喻文州相信就算是严谨如张新杰,也不能百分之百预料到所有结果的发生,因此他并不会对这些事情特意感到懊悔或者是颓丧。

但魏琛是一个例外。

从加入训练营,意识到自己没有天赋之后,喻文州就对自己作出了缜密的规划,从哪些方面部署,需要学习哪些可以后天提高的技巧,到什么样的职业适合他,他花了很多心思,最后看见术士这个职业的时候,觉得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

无论是出于理性,又或者是出于私心。

从他决定用这个职业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一天握着索克萨尔的账号卡,成为蓝雨的重要成员。

他也想过,魏琛在几年之后会如何把卡递给他,嘴上说着你这个手残实在是让人讨厌,但在递给他账号卡的时候却会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和黄少天两个人好好相处。

就用像那时候说起叶秋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但他还是算错了这个男人,错误的程度就和如今的索克萨尔在迎风布阵倒下的一瞬间预料不到他想做什么一样。

他们终究太不亲近了,哪怕是作为敌人。

喻文州不确定如果能重来一遍,自己还会不会选择和魏琛在训练营进行那场对决,可他也明白人生没有如果,对于籍籍无名的少年来说,那场对决无法避免,同样的,只要他想获得魏琛的认同,他们之间的决裂就无法避免。

像个无解的公式。


“有什么不一样的,”方世镜的声音把他拉扯回来,“老魏这人就是嘴欠,加上那时候被你连胜有点没面子,这才对你老是恶声恶气的……欸我说文州,这次你不会是特意让着他的吧?”

“怎么会,”喻文州失笑,“魏队很厉害,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呀,”方世镜笑着摇头,“看似感情用事,其实比谁都清醒,嘴上不说,但很器重你们的。”

“我……们?”

喻文州惊讶,倒是郑轩先替他问了,“魏老大偏心黄少,这事儿我们可都知道,哪来的‘们’啊哈哈哈。”

“老魏是挺器重黄少天的,”方世镜喝了口咖啡,若有若无地又去看喻文州,“但也没他表现得对你那么差吧?”

郑轩耸耸肩,他和魏琛没什么交集,看喻方两个人的样子好像还要长谈,寻了个借口就去找黄少天逗小孩玩了。

“方队,”喻文州笑,“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没……”方世镜看着桌上给儿子买的蓝雨小蓝旗发呆,“可能人老了,看见老魏还在荣耀里奋斗就老在想过去。他当年其实真挺欣赏你的。”

第二赛季的冠军之路被叶秋带领的嘉世阻拦之后,其实魏琛和方世镜就已经谈过要离开蓝雨的问题,只不过当时方世镜坚持认为索克萨尔这种神级账号还没有一个年龄恰当的继承人来接管,魏琛不能就这么离开。

“那时候我跟现在的郑轩拒绝百花的想法差不多,队长和核心的压力太大了,论操作我又没信心和叶秋硬抗,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老魏走。”

“结果你刚好出现了。”

喻文州低下头,有些尴尬,“我当时没多想……”

他以为魏琛会留下来,尽管心有不甘,但还是会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事无巨细地指导他稳稳当当地接过索克萨尔。

就算不是为了他,也会为了魏琛自己一手建立起的角色和战队。

他真的那么以为。

“我们都理解……年轻人嘛,有胜负欲是好的。他走之前和我说,让我暂时再替他保管一下索克萨尔,”方世镜没什么表情地说着,像是在叙述一段不咸不淡的,陌生人的故事,“等到你和少天成为足够优秀的选手之后,就把蓝雨交给你们。”

方世镜自认为还是很了解魏琛的,对方在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满怀期待,“这群兔崽子可长得太快了,把我都催老了一截子……老方,你可别像我一样被甩下啊,被甩开了,就追不上了。”

“魏队和方队退役的时候年龄都不大,”喻文州看着他增添了几条细纹的脸,“是为了我们好。”

“哪有这么高尚,”方世镜笑笑,“不想打了,就退了。”

喻文州在对方平稳如初的右手上看出了某种熟稔的逞强,于是并没有再坚持,只是点点头。


[4]

方世镜的偶然造访到底还是让喻文州心里有些乱。

他一直认为自己和魏琛的关系即便称不上势比水火,也算如鲠在喉。平心而论,如果训练营里冒出这么个吊车尾的家伙毫不留情地打败了他,还是连着三场,是谁都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魏琛这么些年对于他和黄少天以及蓝雨的不管不问,他就算心里颇有微词,也总算在理智上坦然相对。

可前尘往事就猝不及防被人像变魔术一样揭开了,只留给喻文州一脸难堪的平静。如果不是碰见了方世镜,他大概就会一直这么认为下去,至少现在看来,魏琛是绝不打算和他们说起这些的。

这一刻他忽然痛恨自己没有魏琛的联系方式,好直接让那个总自称老夫的家伙不能有任何犹豫地告诉他,当年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翻遍了职业选手的聊天群,光标在魏琛迎风布阵的那一栏停留了好一阵,反而点不下去。

所谓近乡情怯。

就着他犹豫的空挡,倒是方锐的QQ突然弹了出来。

“哎,我们下场打霸图,来不来?”

没等喻文州反应过来,对方又撤回了。

“我看得见。”

“啊看见了?本来准备发给黄少的。”方锐回他,“来吗?”

喻文州看了下日程,本身就是在提前到来的夏休期里,似乎没有不去的理由。

“我问问队里。”

“哦好。”

聊天本来应当告一段落,但喻文州犹豫了下,又打字。

“魏队最近状况怎么样?”

他不该问方锐的。去问叶修,或者是直接去问魏琛本人,也许都是更为合适的方式。

但他只是在这样的一瞬间忽然厌倦了,不想再计算那么多得体与否。

“老魏?”方锐在这头愣了下,扭头去看正叼根烟躺在沙发上的魏琛,后者从打完蓝雨之后就嚷嚷着自己已经发挥完最后一点余热,死活不再要求出场,“呃……老魏,你最近状况怎么样?”

魏琛懒洋洋地瞥他,“吃得好睡得香,与其担心老夫不如担心担心你下场状态吧。”

“我才懒得担心你,”方锐给他个白眼,“是喻文州问的。”

训练室里忽然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随即魏琛咳嗽了一声,“他问这干什么?老夫还不至于和他们蓝雨打一场就累到住院吧,让他放心,就算累住院了也不会让他付医药费。”

“这就是你不对了,老魏,”叶修嗤笑,“人家关心你也不行?”

“呸。”

方锐耸耸肩,“那我告诉他,老魏呸了你一口。”

魏琛哈哈大笑,“行行行!”


方锐当然没这么回喻文州,只是没过多久,叶修就过来敲喻文州的窗口了。

“怎么?”

“没怎么。”

“哦是嘛。”叶修发了个滑稽的表情,“时隔多年忽然发现老队长还是很有战斗力的,怕了吧?”

“是的。”喻文州回以一个微笑。

“不过也不用担心,老魏就是客串一下,这赛季之后就退役。”

“哦?”喻文州愣了下,但并不惊讶,“那你呢?”

“一起退啊,”叶修回的很快,“不然留在联盟继续拿冠军是会被新人在背后念叨的。”

“是么,那还真是谢谢你放过了联盟。”

叶修回了个微笑就下线了,也不知看没看穿话题被喻文州不动声色地带跑了这回事。

对于这个男人,喻文州并不觉得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想知道的,能瞒住的寥寥无几。魏琛其人看似精明,但其实总会被兜好大一个圈子绕着弯的问出最后的结果来。当年的比赛是,现在的生活也是。

不过叶修不说,喻文州当然不会主动提起。

关于魏琛,从喻文州知道他复出的这一刻起,他和叶修之间就已经达成了某种没有言说的默契。



[5]

霸图对兴欣的比赛,蓝雨全体最后选择去了兴欣主场的H市。

踏上前不久才来过的城市时,毫不意外地,队员的情绪都有些复杂,一向最爱说话的黄少天也难得地在通过安检口等车时缄默不言。

没人喜欢失败的滋味,理智上接受了是一回事,情感上迈过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喻文州他们来了的消息最后也只有方锐和叶修知道,其余人都在紧张备战,没必要兴师动众,破坏了别人准备比赛的气氛。

H市的天气不如G市闷热多雨,但同样并不让人好受,喻文州穿着便服,带副平光眼镜混在人群里,一时间居然没有被认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所谓宿命的对决上。

黄少天的情绪终于在走进场馆的时候回复了正常,拉着卢瀚文指指点点,似乎是在让这个年轻的后辈注意等下比赛的要点,掌握对手的惯用手法,喻文州听着觉得有些恍然隔世,他总觉得他们还是需要前辈指点的年纪,转眼卢瀚文都已经在队里担任主力两个赛季了。

只不过那时候魏琛走得干脆,方世镜也不遑多让,所谓的前辈指点,几乎全是靠着喻文州反复摸索之前赛季的视频记录整理出来的,到现在他宿舍的抽屉里,还分门别类地摆放好了各种各样做好了标记的硬盘。

他不是没怨过。

第九赛季兴欣组队闹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张新杰偶然碰见他,还意有所指地善意调侃,自己还在奇怪为什么喻文州的战术风格和网游里那个迎风布阵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喻文州只能苦笑。

怎么会不像呢。

或者说,像才对吧。他转去学术士的时候,几乎把魏琛的视频看到每一场都会背,几分几秒放出的是什么技能;方世镜告诉他下赛季让他担任队长的时候,他一个暑假都在研究这两个队长到底是怎么布置的战术,才能让战队走得这么远。

这些原本都该是魏琛一点点教给他的,但那人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以近乎粗暴的方式逼着喻文州以无人能及的速度成长起来。

喻文州也会有恼怒的时候,也会想着如果再碰见魏琛,一定要用最不动声色的那种方式嘲讽对方,让他看看当初他究竟做的有多么不负责任。

但岁月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施舍他。

他所能清晰记得的有关魏琛的片段,到后来只有那年的训练室里,对方最后颤抖的手,脸上消失无影的那种无所谓的笑容。

还有注视着他的,惊愕的目光。

那是他人生中收获到的第一个,近乎于肯定意味的目光。

后来他进入联盟,这样的目光先是不计其数,而后渐渐都销声匿迹,喻文州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沉稳,似乎几年如一日从未动摇过。可只有那么一次,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嘴角的笑容里是年少气盛的骄傲。


记忆里的魏琛还停留在和他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然而这些年的时光就好像被人跳集播放的电视剧,转眼站在他对面和他握手致意的那个人就变得有点陌生了。

席慕蓉说,很久没见的朋友,再见面,总会觉得有些变化。岁月消失并非无迹可寻,它只是绕了个弯,悄悄地藏在了每个人的脸上,等你发觉了,早就变成新的刻痕抹也抹不掉。有的人一生顺遂,满面荣光,有的人风雨飘摇,眼角眉梢都是生命的仓皇。

喻文州仔细地打量过现在的魏琛,对方眼角有细细的纹路,透支的体力和手速一直到团队赛结束也没能缓解,握着他的手时还有些颤抖。

三十二岁的魏琛和二十四岁的喻文州。

他的颓唐和他的丰茂。

“打得不错。”

魏琛和他一向无话可说。

“谢谢魏队。”他也只好微笑。

于是黄少天在中间夹着,他们短暂地聊了两句过往,魏琛插科打诨的功力更甚从前,几句话就将气氛变得活络。黄少天似乎是留下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提起的语气自然又亲昵。喻文州还要和兴欣的治疗安文逸握手,回过头发现那人已经走回了黑暗的选手通道。

他当然可以找黄少天要魏琛的联系方式,但他最终也没开过这个口,像在和谁赌气。

有些问题等得太久,反而答案是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只要能解出答案的那人还在就够了。


[6]

主场赢了霸图的兴欣俨然是H市今晚最夺目的主角,喻文州他们原本准备直接返回宾馆,第二天在附近转转当做队内旅游,但叶修似乎提前和陈果说过了,女老板连新闻发布会都没参加,径直跑进了蓝雨战队所在的座位区。

“陈老板。”

“真不好意思,我们……特殊情况,”陈果有些不好意思,又自豪地笑了,“招待不周。”

“是我们非要来,”喻文州点点头,“恭喜主场胜利,你们的召唤师实在是厉害。”

陈果抑制不住的欢欣,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尽力克制着,“我听方锐说你们还要在H市附近转转?”

“嗯。”

“那要不我陪你们吧,我是H市人,”陈果咬咬牙,虽然她也很想跟着战队,但蓝雨全体专程来主场,不招待似乎说不过去,“这地方我熟。”

“不用了陈老板,”喻文州笑容不变,“季后赛很关键,我们也不想让兴欣因为我们出问题。”

这倒是实话,黄少天已经在后面嘀咕了好一会儿让兴欣一定要拿下霸图,甚至罗辑拆图的时候还跟着激动了一阵子。

“那……”陈果犹豫了一会儿,说实话,她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只是陈大老板最讲义气,没有了比赛关系,他们和蓝雨的关系着实算得上不错。女老板心一横,把手机摸了出来,拨了个号码,“喂?出来出来我有事找你!”

他们六七个人站在体育馆外,这会儿人群已经散去,没多久就看见E口远远跑过来一个人的身影。

喻文州的心跳忽然又急促起来。

“老板娘你说你打个电话像催命……诶哟!这不是……”

魏琛满脸的无奈还来不及收起,看起来分外生动。

“魏队,”喻文州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恭喜你们获胜。”

陈果把他扯近了点,“我看全队最闲的就你了……正好你也不出场,不然就这几天带着喻队他们到处转转。”

“老夫就算不出场,也得到阵,”魏琛和陈果拌嘴,“这叫气场,霸图都那么几个老家伙了,光叶修一个老家伙镇不住。”

陈老板在这种事情上还是相当独断专行的,眉毛一竖作势就要和魏琛拉开架势理论,喻文州只好笑着开口。

“如果魏队不方便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黄少天相当适时地跳了出来,拉着魏琛就说要再pkpk,那人被两个人缠着,最后只能不耐烦地嘀咕自己要回去跟叶修他们说一声再决定。

当然,想也知道叶修这半个知情人,自然是顺水推舟乐得助攻,不过是后话了。



“队长,睡了没?”

凌晨两点,黄少天忽然躺在左边的床上开口。他们住的是标准间,和从前比赛的习惯一样。

“怎么了,少天?”

“……魏老大在兴欣…”对方难得地迟疑了会儿,“我其实……挺开心的。”

“什么?”

“就是……魏老大能回来继续打荣耀,”黑暗里黄少天的语速并不快,慢慢地,一字一顿,“而且我也希望他们能赢……赢总决赛。”

“是么。”

“队长你呢?”

喻文州半晌没说话,最后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我该开心吗?

他想不出个结果。

关于魏琛是怎么碰见叶修,又是怎么加入兴欣的,他不动声色地问过当事人叶修,对方也同样看似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不上不下噎得人半死的说话风格倒是十年如一日。喻文州没有问到缘由,但想也能想出个大概。

那人终究还是不甘心。

八年之前走得再怎么潇洒,八年间网游和社会上再怎么呼朋唤友,心里还是有一块疤。

这疤甚至还是他刻上去的,作为凶手,喻文州不会笨到想不出。

只是魏琛出现的时候有点太晚了,他不禁苦笑,无论是对什么事来说都是这样,他没了年少的冲动,对方也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就算是从前再如何纠结,如今见面的时候也都能好好地扮演一个得体的成年人。

是谓成长。

这些年喻文州偶尔也会惶恐,他自己扛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似乎什么情况都不能让他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的外表还年轻,内心却好像垂垂老矣。总冠军也好,名落孙山也好,他从低谷崛起过,也和巅峰失之交臂过,和这些事比起来,从前可念不可说的,年少的妄想和钦慕显得格外苍白,苍白到甚至不够拿出来给黄少天讲讲,当做老友之间的笑谈。

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没多久喻文州就听见了黄少天均匀的呼吸声,他摁亮了手机。

蓝雨队徽上是一串时间。

两点三十。

可他终究还是因为这个人失眠了。



[7]

魏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一开始是为了提神,通宵熬夜的疲惫需要被一些刺激所击退,后来慢慢就变成一种习惯。手指之间可以握住的除了鼠标,还有一支温热的烟。

这甚至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慰藉。

潇洒退场的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魏琛从前无比向往这个场面,但实际上他做了之后才发现,英雄之所以能毫不留恋的退场,是因为他们之后总是有盒饭和片酬拿,而他的面前只有光秃秃称得上贫瘠的生活。

而他两手空空。

如果要打个通俗易懂的比方,大概索克萨尔就像是他一手养大的姑娘,他知道总有一天这姑娘不属于他,风华正茂光彩照人的时候他不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他迟早要找个自己满意的家伙,不情不愿地把这姑娘交出去,然后时不时回去看一眼,看看这姑娘到底变化了多少,在那家伙的身边是如何陌生又美丽。

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如果套用方锐爱听的烂俗歌曲里的歌词大概就是,没有一点点犹豫也没有一点防备,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可说实在的,魏琛也不是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毫无防备。

就算从外形来看,从小到大的喻文州也绝不会被忽略。他G市人,个子却从小生得高,颇有点书卷气,笑起来温润沉稳,比如今霸图的那个牧师看起来多了点人情味儿。H市人的普遍身高并不太高,人群里喻文州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卷起来,和黄少天站在路边说着话,嘴角还带着笑,样子出众又好看,魏琛远远地站在路口,煞有介事地数了数偷偷回头看喻文州的小姑娘一分钟之内有多少个,再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的战绩,莫名地就有点挫败。

一眨眼喻文州已经二十四岁了,但在魏琛记忆里,对方却还总是那个矮他半个头,因为个子抽条而看起来瘦弱到有些摇摇欲坠的家伙。

那孩子十六岁的时候眼睛就已经如同一潭深泓,笑容礼貌得体,让你永远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他当然好,全训练营,包括战队的所有人,没人不喜欢他,哪怕他实力确实堪忧。

可魏琛是真的讨厌喻文州。讨厌他永远一成不变的笑容,讨厌他看着自己时淡定无比的老成,讨厌他明明是吊车尾但说起话来总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无来由地觉得发寒,就好像那孩子身体里似乎存在一张不动声色的网,随时都能把他笼罩进去似的。

这样的人,当然适合做黄少天的后盾,做蓝雨的双核,也适合当一个战队的队长,更适合成为索克萨尔的接班人。

可这样的喻文州,不适合让他魏琛去培养。

魏琛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二十年如一日的遵从着这种直觉,直到第二赛季的季后赛失利,这种直觉开始让他如坐针毡。方世镜以为他只是对自己能力的焦虑,可魏琛已经感觉到,那个孩子的网好像正在缓慢的,不动声色地铺开,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他足够成熟,能够将捕获到的猎物以一己之力拖入囊中的时机。

所以他跑了。那么突兀,又故作潇洒。

魏琛花了很久的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虚长喻文州近十岁,但每每和他交手,都好像矮了对方一头。他没有叶修的脑子那么好使,只是像野兽似的,害怕了就逃,等到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能够与之一战了,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这一等就是八年。

魏琛把手里的烟掐灭,对着旁边的橱窗看了看自己的倒影,试图做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但头天熬夜带来的疲惫和长期不曾锻炼的体形让他想起了周星驰电影里说的经典台词。

你看那人,好像一条狗哦。

于是忽然又破罐破摔地泄气了。



三十二岁的单身男人最怕什么?

初恋回来?

初恋发福?

初恋回来然后发现对方发福了?

魏琛感觉自己还算幸运,以上情况一条也没碰上,如果硬要算的话,他曾经有些在意的人此刻站在拥挤的游客堆里,离他大概三步远,没有发福,也没有长残,那个矮树苗似的愣头青终于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春天伸展出挺拔的枝桠,肆意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他拿着宣传纸卷起的大喇叭,带着陈果早上给他找出来的太阳帽,拿一口北方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吆喝着招呼蓝雨战队朝下一个景点出发,对周围投来的异样眼光置若罔闻。

黄少天一路没少嘲笑他这身打扮十足的导游风格,魏琛挺了挺胸权当作赞美照单收下,依旧我行我素地带着他们在H市的大小景点里穿梭,到地方队员们负责去拍照,他就坐在树下的台阶上喘粗气。

“看起来很像以前队长带着队员们出来春游。”

喻文州递给他一瓶水,H市火热的温度让他的衬衣总算没再那么规整,他挽着袖子,露出光洁干练的小臂。

魏琛接过来灌了两口,“就当是兴欣出钱请了个导游吧。”

“怎么会。”对方蹲了下来,和他一起看着黄少天在不远处招呼其他队员照合影,“我记得从前魏队夏休期也带着我们出去过的。”

“是么,”魏琛把瓶盖拧紧,摸出根烟,“不记得了。”



[8]

G市地处东南,头些年的确是让从X市来的魏琛觉得新奇。

只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呆久了也就觉得不适应起来。他更喜欢看自家巍峨连绵的群山,听人们操着粗粝坚实的方言互相问好,这地方总让他觉得太柔软,像是一用力就会破碎的梦境似的。

方世镜夏休期不太愿意早回家,于是拉着魏琛说是要在G市附近转转,被黄少天听见,不依不饶地要跟着,最后结果是拖家带口包了辆车晃晃荡荡朝市郊出发。

喻文州也在其列。

他是土生土长的G市人,省内基本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有特色的东西没人比他更熟。但魏琛没问他,他就安安静静坐在车后面听这群人闹来闹去。

北方人在南方最爱去看海,魏琛也不例外,下了车感叹了一会儿这比霸图Q市的沙滩踩着软多了,就说自己要放松放松一个人不知道猫到哪个角落,看起来是被黄少天不间断的泼水攻势吓住了。

喻文州沿着海边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这地方他来的次数可能比全队加在一起都要多,往前走出几百米,翻过一片乱石滩,海的分支就会变成湖泊一样平静的所在。

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坐在那里想事情,看着水位慢慢变高,再慢慢回落,无论是什么心情总能放松。

乱石滩上没人,只有散发着海腥味儿的石头和偶尔飞过的海鸟,他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上去,这才看见不远处的沙滩上似乎有人在抽烟。

天高海远,那人和他相隔着宽宽的水面,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衣服,拿烟的姿势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熟练。喻文州眯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发现那个人大概是魏琛。

他甚至不知道魏琛是怎么跑到那上面去的,G市市郊的分支水域里有很多类似于珠江三角洲的小沙洲,退潮的时候会露出柔软细白的陆地,像是一个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屿,但如果涨潮的话就会消失不见,喻文州小时候好奇去过一次,差点把母亲吓个半死。

他想出声提醒对方,但魏琛已经吸完了一根烟,四下望了望,发现没人之后动作迅速地把烟蒂塞进了脚下的沙子里,神情……窃喜。

喻文州忽然就很想笑,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海鸟扑扇翅膀的声音,远处的嬉闹声和海浪拍打的节拍成为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突兀的笑声,和那个年轻男人过于世俗的表情鲜明着,而这两者之间甚至没有一点交集。

就算是再低成本的偶像剧也不会用这样的一幕,后来很多人夸他如同小说和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时,喻文州都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这一天,然后无奈地笑着否认。

他回去找过那片地方,魏琛走之后很多次。但这样的地形比比皆是,消失又分外容易,就像那人似的,喻文州注定无功而返。



“我记得魏队和方队带我们去海边,结果最后把车里弄得都是沙子,回去大家一起打扫了好久才弄干净。”喻文州垂着头说道。

“是吗?你一说好像有这事欸哈哈哈哈,老夫记性是真的不好了。”魏琛哈哈笑着,把烟灰掸进自己空荡荡的矿泉水瓶,“当年真难为你们了,现在条件好了,不只在G市转悠了吧?据说义斩战队他们夏休期还准备出国旅游呢……啧啧啧……”

“魏队……你回去过吗?”

魏琛一愣,转头看见喻文州正望着他。

“G市?你看你说的,前阵子不是在那打比赛呢嘛。”魏琛挠挠头。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很少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魏琛在他的目光里渐渐缩了起来,那种懒散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回去?”

“回蓝雨看看,或者是……回比赛现场看看。”

“回去过,”魏琛异常痛快地回答了,“但回去了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就不再回去了。”

他没立场,没资格,也没精力再去回忆往事,不如就当个普普通通的蓝雨粉丝,坐在人群里人云亦云地嬉笑怒骂。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还算自欺欺人的舒服。

“我很抱歉,魏队。”

“屁大点事儿,”魏琛啐他,“娘们唧唧的,所以说老夫最讨厌和南方男人打交道了……更何况,老夫现在已经赢回来了,我们看样子还是个总冠军,不亏不亏。”

“我当时……只是……”

但魏琛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真的不在意了,喻队……小喻,别老是抓着从前不放了,没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真挚又不作假,像一个真正的老前辈似的,冲喻文州伸出了手要拉他起来,眼睛里都是鼓励的光。

喻文州抓着他的手站起来,和很多年一样,他掌心很凉,手上却满是汗水。

“如果我不想放呢?”

“嗯?”

他掌心里的手不安地动了动,但喻文州用了力气,魏琛没能挣开。

“如果我说,我不能放呢?”



[9]

沙洲是,河流中的心滩、江心洲、湖滨、海滨附近形成的沙滩的总称。

船舶行驶在河海湖泊里时,如果不注意,就会常因为沙洲而被迫搁浅,一直到涨潮,才能顺利地再度起航。

喻文州想,这个人就像G市那些大大小小的沙洲似的,冷不丁地忽然出现,让他计划好的事情都被打乱,好不容易把他放在了考虑范围里,却在下一刻又因为涨潮而突然消失,顺着洋流和他分道扬镳。

他受够了。



叶修半夜接到电话的次数并不多,但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他只是笑了笑就接了起来。

喻文州。

“怎么?”

“人,我带走了。”

“别啊,”叶修懒洋洋地敲打着键盘,“我们这养了好几年,你说带就带走了?就是宠物也得给点表示吧。”

“拿人换人,”喻文州在电话那头低声笑,“这交易叶神说划算吗?”

“当然划算,”和聪明人说话不费事,叶修顿了顿,“但我事先说好,老魏还是我们兴欣公会的,我们小战队穷的揭不开锅,没钱给他备嫁妆。”

“只是让魏队回去住段时间。”喻文州想了想,“我不是一定要他回来蓝雨。”

“说得好像他一定就会回去似的。”叶修啐了一口,“没别的事儿就挂了,我们还准备比赛呢,和你们这种度假战队不能比。”

“那么,晚安。”

“安。”



喻文州挂了电话,飞机起降灯已经打开,空姐朝他无声地微笑,善解人意地递过了一条毛毯。

他把毯子盖在邻座的男人身上,那人已经睡熟,不过是一日功夫,他两颊已经微微冒出了些胡茬,眉头蹙着,轰鸣声也没能把他吵醒,看起来是真的累极。

H市机场的橙色灯光被甩在舷窗后面,视野里是稳妥的黑暗。

他在平流层里,轻轻俯过身,亲吻了对方的脸颊。

如同很多年前蓝雨训练室里,一个闷热的下午。


[0]

男孩受到奚落,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嘿开玩笑的,好好干啊,”那男人叹了口气,不服气似的黯然,“可别让我觉得输错了人。”

闷热的空气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但终究没有酣畅淋漓地落下,高温把训练营外的柏油路蒸腾出畸形的轮廓,魏琛的背影就这么夹杂在扭曲的热气里慢慢消失。

终其一生,一次也没有回头。


——————————————————————————

其实这篇算是喻文州视角。但实在是写不下去了……打死我吧。

觉得歌词里面有些点很契合喻魏,比如拥抱过那么多起起落落,想念的还是你望着我的眼波。比如越看过海阔天空,越遗憾没有你分享我的感动。魏队离开得实在是太早也太决绝了,就像在逃避什么似的。

很多人说,一个人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不能遇见太过惊才绝艳的人,但实际上这辈子更不能忘怀的应该是为一片空白的你打开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的人,因为你兜兜转转再也回不去那种懵懂无知,却全心全意钦佩仰慕一个人的时光。尽管你也知道,你并不是一定要他回来,他也不是真的就会回来。对于喻文州来说,也许黄少天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但魏琛是让他真正打开了下半段人生的人,这样的人究其一生只能遇见一次,更何况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可惜这人如师如敌,本来应当是痴缠半生的纠葛,走的时候却丝毫不留恋,若不是机缘巧合多年后重逢,岂不是会一辈子抱憾?

那时年少说不出的话,被数载春秋酿成酒,再会的话,总会有些能拿得出手的香味吧?

原本想的是双向暗恋双视角,但实在不忍心给老魏发刀子,要是老魏视角那真是虐到没边了……拿《浪费》里的词来说就是,爱你这回事,整整八年。

冷cp真的纯靠我的爱支撑着写完哈哈哈,写的不好也不能打我!(突然反悔


评论(37)
热度(279)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